English

周信芳缘何倒嗓

2000-04-05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 “关于父亲的倒嗓,外界曾有过各种传说,有说是父亲遭仇家暗算被药哑的,甚至还有说是马连良为了妒忌父亲走红,出重金买嘱父亲的跟包在茶里下了哑药。”……

下文摘自《麒麟童生死情缘——周信芳与裘丽琳》,周信芳次女周易(采蕴)女士口述,孙树执笔,南海出版公司2000年1月出版。

父亲虽从顾竹轩的掌握中挣脱出来了,但今后的生活怎么办呢?大部分行头已送进了典当;祖父母和刘氏那边每月的赡养费是不能少的;永吉里的房租已欠下了好几个月,每到月初交租时便得看一番收租人的脸色;三岁的大姐需要一定量的营养,在襁褓中的我又需要雇奶妈;还有每月都须支付的借款利息……家中的经济状况真可说是处于“四面楚歌”的境地。虽然上海有不少家戏馆想拉父亲去当台柱,但因为顾竹轩发过那番警告,父亲不敢接受任何一家的邀约。正好在这时候,天津有人来上海邀班子,所许的条件虽算不得优渥,但还过得去,因此在讲妥公事之后,先向对方预支了5000块钱,赎出了一部分行头,又凑起了一副班子,父亲便带上母亲和两个女儿去北方演出了。

这一趟出门在外面游荡了近两年时间。他们的足迹几乎遍及了北方各个大中城市:北平、保定、石家庄、德州、青州、济南、青岛、徐州、蚌埠……有时在一个地方演一两个月,有时只演几天。接着又转向南方:南京、安庆、芜湖、汉口……在辗转迁徙中,父亲还得带上家眷和一群班底,同班演员中也有不少人是带家属的,吃穿住的费用且不说,光是这么一大帮人的路费便是笔不小的开支。有好几回,在当地结束演出后竟至路费无着,还得把各人身上私蓄凑起来,另外再当掉一些行头才能买票到下一站去。母亲虽是“班主娘子”,肚子里又已怀着三妹采芹,按理可以享受一些特殊的待遇,但为了撙节旅费开支,她带着大姐和我也一起挤在铁棚火车或是轮船的统舱里。“说起来是由有名的麒麟童带的班子,其实过的日子也和那些走江湖的草台班子差不多少。”母亲在讲述那段经历时这样说,“可话又要说回来,那些日子苦是苦了些,可心里倒也并不怎么怨恨,因为全班人连同你们爸爸所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,我既然心甘情愿地跟定了他,那还有什么好怨的呢!”

产生转机是父亲到了汉口之后。他在从北方向南面迁徙途中,一面登台演戏,一面编出了新戏《明末遗恨》。到汉口之后,便作为打炮戏推了出去。

这是出大型单本历史剧,内容是写明朝末代皇帝崇祯自登基之后,虽然力求励精图治,企图挽救明王朝覆灭的命运,但终于无法挽狂澜于既倒,最后自缢于煤山,以李自成的农民军进京而宣告了明王朝的灭亡。

这部戏在中国内地解放后曾长期被禁演,理由是戏中被寄以同情的是一个皇帝,而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军则被称作“流寇”,这无疑是犯了大忌的。但在当时,却是以戏曲的形式向人们显示了中华民族已危在旦夕,若不团结奋起抗御外侮,就难逃明王朝那样灭亡的命运。在这个命题上,正是和广大民众的愿望和要求密切相连的,因此,在开演的头几天上,卖座还只平平,但当消息传开后,戏院里便出现了空前的盛况,一连好几个月卖座不衰。

《明末遗恨》在汉口产生的轰动效应当然同时给戏班和父亲带来了经济上的收益。“这是从我跟了你们爸爸以后四年来头一回有这么多收入。”母亲后来告诉我说,“汉口的那个戏院老板跟顾四不是一样的人,当然,他自己并没有少赚,可还是按照合同把戏份分给了我们。我们赎出了行头,也还掉了一些债,几个月里还积下几千块饯。可正在大家高兴的时候,却又是乐极生悲了……”

这乐极生悲的事情便是父亲由于劳累过度而生病躺倒了。

父亲的病开头来势并不凶猛,只是有点发烧鼻塞,像是常见的感冒风寒,他也不以为意,仍是带病登台演出,但以后热度越来越高,延医服药,烧始终不退,以至完全躺倒无法登台了。请了一位汉口有名的老中医来看,说患的是脱力伤寒,连服了十多帖药,热度方才退去,但人已经瘦得落了形,连起床和走路都需人搀扶。好容易逐渐恢复过来,却发现已完全倒了嗓,原来挺清亮高亢的嗓音变得沙哑低沉。嗓子一直被称为京戏演员的“本钱”,因此倒嗓对他来说是个很严重的情况,于是赶紧设法治疗,但看遍了各家中西名医,服尽了各种药水、丸散甚至民间偏方,却始终不见效验。

在此约莫三年前,父亲在更新舞台演出时,也曾发生过一次倒嗓。前清末年,上海京戏界同人集资租下法租界边缘地区茄勒路以南的一块地皮,在那里盖起了几排旧式弄堂房子,起名为梨园坊,专门租给伶界同人居住。这在上海称为“租地造屋”,是梨园行中一项自助和互助的措施。以后,那里便成了上海京戏界同人的聚居之处,由于租金低廉,甚至可以免费居住,因之解决了不少贫困潦倒艺人无处住宿之厄。但到那一年上,土地租约期满,倘若不续付一笔相当数额的地租,梨园坊的房屋就将被地主收去,不少同人和他们的家属就将流离失所,露宿街头。于是,就由父亲和冯子和、赵如泉等几位著名演员共同发起,假更新舞台义演四天,将戏份收入全部捐充地租。当时正来上海演出的京津名角得知后,也都主动要求参加义演。义演的第二天,轮到父亲登台,日场是《大名府》,他饰演卢俊义,一连三个多钟头不曾歇过气,夜场是盖叫天主演的《一箭仇》,他演史文恭,父亲演卢俊义,在“攻打曾头市”那一场时,要扮大长靠陪着盖叫天开打。盖叫天是南方武生泰斗,他的开打快时使人眼花缭乱,慢时又是稳沉着实,要跟得上他的尺寸极不容易。父亲并不是武生本行,因此这任务对他来说是很艰巨的。但在台上他竭尽全力配合盖叫天,打得严丝合缝,酣畅淋漓,赢得满场不绝彩声。但这两场戏下来,他由于劳累过度,抵抗力减弱,病菌入侵,害了场急性肺炎,以后又转为慢性,卧床两个多月。这是父亲一生中生过的第一场大病,病愈之后,他也曾嗓音沙哑,但经过一段时间求医服药之后,也就逐渐复原了。

但这回在汉口失音倒嗓之后,却再也没复原。开始时,那些旧日观众对父亲嗓音的变化感到有些吃惊,但毕竟父亲能吸引观众的是他的整体表演艺术,而不仅在清亮的嗓音上,因此,时间一久,观众们也都感到习惯了,并且随之出现了一个现象:上海人把凡属沙哑的嗓音——也不管是否是演员——一概地称之为“麒派喉咙”。

关于父亲的倒嗓,外界曾有过各种传说,有说是父亲遭仇家暗算被药哑的,甚至还有说是马连良为了妒忌父亲走红,出重金买嘱父亲的跟包在茶里下了哑药。这些说法流传得既广又久,甚至到70年代中期,某次我在纽约应邀参加华裔商界人士举办的一个酒会,会上有一位老先生特地走过来问我:你父亲的倒嗓是否同马连良有关?当我告诉他这些纯属无稽的谣传,并把事实真相告诉之后,他现出爽然若失的神情愣了半晌,然后向我诘问道:“你当时不是还很小吗!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?会不会你父母一直把真相瞒着你们?”

我无言以对,他站了一会儿,挺有礼貌地鞠了个躬便走开了。

从这件小小的事情上,让我看到了这一点:人们往往宁愿相信一些尽管荒诞但却是离奇的说法,当一旦事实证明了原来那种说法纯属无稽之谈时,他们便往往会感到失去了点什么而本能地拒绝接受这些事实……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

光明日报社概况 | 关于光明网 | 报网动态 | 联系我们 | 法律声明 | 光明网邮箱 | 网站地图

光明网版权所有